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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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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長空原本還安慰自己,讓他登基行啊,他要容兒陪他登基!

新帝登基,同時立後,作為一個陪丈夫出征、謀定江山的糟糠之妻,這絕對天經地義,還是千古佳話吧?他卻沒想到,最後給他難題的,卻是容兒!

“當初說好了,在戰爭結束以前,霽兒和小陽必須遠避雲仙島。現在天下平定,該讓他們回來了吧?你登基那天,也有儲君在側,這不是很好嗎?”

“容兒……”他嘆氣,唯恐接下來要說的話會惹得妻子傷心失望,“我是說過在戰爭結束以前他們必須待在雲仙島。但我也說過,我們東方家一旦拜入師門,就得遵守師門規矩,他們師父說了他們學成離島才算數。”蘭蘇容果然臉色一白,但是她卻沒有任何吵鬧,“好吧,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咱們家如今坐擁江山,你又是皇帝,更不應該打破能樹立典範的家規。”東方長空正要松一口氣,又聽她道:“那在忙完這邊的事之後,我上雲仙島去陪他們一陣子吧。”她真的好想念兩個兒子!丈夫說著夢見在龍謎島的往事,她又何嘗不是?她夢見兩個兒子終於回到她身邊,壓抑的想念再也不願深藏。

東方長空傻住,“你去雲仙島,那我呢?”

“小叔子他們會留下來幫你,不是嗎?”

“堂堂皇後要千裏迢迢上雲仙島……”東方長空該後悔自己說了這句,因為蘭蘇容立刻回道:“那立後的事緩緩吧,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等我從雲仙島回來後再說。”

“……”雲仙島到京城,何止千山萬水路迢迢?兩個小鬼年輕力壯還無妨,這些年來他除了戰事,最擔心的就是蘭蘇容的身子,只是東方長空這廝真不愧延續了他們家的優良傳統,當下這妻奴一點也不敢反駁妻子的決定,只不過卻仍是絞盡腦汁,在日後一再拖延妻子上雲仙島的計劃。

登基大典,因為東方長空生性厭惡鋪張浪費——他光想到國家百廢待舉,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錢,就覺得頭發又白了好幾根,尤其不喜歡要讓妻子忙半天,因此簡單隆重地就辦完了。

至少那日,他的六個弟弟都在。這六個臭小子,站在文武百官最前方,分立左右,換上了一品王爵所穿的大禮服和冠冕,依舊一個個不掩慣於征戰沙場的英姿勃發,器宇軒昂,看得他一陣欣慰——野猴子穿禮服想不到也挺像樣的,沒在百官面前給他丟臉,很好!

他的副將和心腹,除了戰時犧牲的那些,也都沒有缺席,他爹娘被安排在帝位右側,百官朝拜天子,接著朝拜太上皇與太後。

蘭蘇容與眾位女官立於百官之外的左側,他一眼瞟過去,覺得妻子離自己好遠,內心又是一陣別扭。幸而他爹娘給他生了一副霸氣倨傲的英偉模樣,要不堂堂一國之君,登基之日還使性子,能看嗎?

接著就是各種的加官封爵,幸而蘭蘇容一進無極城就收服了原本幹元宮的首席女官淩紅葉,淩紅葉推舉了兩名對章禮法規嫻熟的公公,所以縱然他坐在龍椅上,因為覺得悶熱頻頻忍住拉扯帝袍透透氣的沖動,還不小心打了幾個呵欠,所有程序倒也平順地完成。

妻子陪著他出征,登基之日卻未立她為後,這件事東方長空擱在心裏怎麽想就怎麽不舒服,連睡著了都會被氣醒,醒來見身旁妻子睡得正熟,只好自個兒坐在一旁嘆氣。

後來還是東方朧明提醒他,讓他先立儲君,不管他們倆之間有什麽協議,至少身為儲君的生母,世人也不至於不懂該給她的尊重。

霽兒的性子像母親,他比較放心,加上立儲立長,也無爭議。因此東方長空登基之日,也順道宣布他那遠在雲仙島的長子為儲君。

可東方長空萬萬沒想到,因為他的登基大典未冊立皇後,導致了後來讓他懊悔莫及的局面。

兆國南方是夜摩國,兩國以盤古山脈為界,夜摩國是多山林國家,永春谷以北的兆國則是多平原國家,兩國同樣幅員遼闊,物產豐饒,得以井水不犯河水。

東北是龍謎島,而在更遙遠的外海,有羅剎國,與龍謎島是百年冤家。若非羅剎國,龍謎島何必在當年接受大燕招安?

兆國往西是俗稱西漠或大漠的沙漠,穿越沙漠後,則有繁華與文明鼎盛的諸多大小邦國,他們很早就利用海上航行,和夜摩國做生意,後來那些異國商人也輾轉到了龍謎島。

他這個龍謎島霸王坐上帝位,又未冊立皇後,除了夜摩國,幾乎各個國家都送了公主過來,賭賭看自家女兒能不能坐上皇後之位。

如果他能推給弟弟們就好了,偏偏這幾個臭小子當年見識過永安王帶到龍謎島的那些郡主與縣主,對公主更加敬謝不敏,拿著母親要他們娶中原女子為妻當令箭,沒有一個想接收那些公主。

幸好,他自嘲是土霸王出身,不願唐突公主,就當招待那些公主到京城來玩,要是看中了哪位他們兆國的俊小子,他還會充當月老幫忙牽紅線。

但是要他娶公主?門都沒有!

自小生長在龍謎島,母親又來自夜摩國,東方長空真心認為,像夜摩國那樣女人當家也有好處,至少不會一直把女兒送給別人,簡直荒唐,他們家要是有女兒,全天下的男人都別想占東方家女兒的便宜!

外邦送來公主皇帝不想要?想必是因為孝順,不願拂逆太後之意。於是京城那些世族高門,又開始動起了歪腦筋。

還真是諷刺,當年他把庚帖天女散花地發,那些貴族一個個在背後嘲笑不已,還認為他選妃似的舉止囂張,現在倒是爭先恐後打探著宮裏何時禮聘和采選女官和宮娥。

老子偏不選,誰人能奈我何?

東方長空就不信他可以從海上打到陸地未逢敵手,會讓這些滿腦子想走偏門飛黃騰達的斯文敗類得逞!

卻不知,這些吃飽了就是在想怎麽經營人脈和謀求權勢的貴族,竟把腦筋動到了皇帝的枕邊人身上。

盡管未被冊封皇後,到底是皇帝的枕邊人,蘭蘇容回門時仍是風光的。

“還是容丫頭有眼光,給自己挑了個九五之尊當丈夫。”蘭蘇容的大嫂笑道。

“可不是嗎?但話說回來,”三房夫人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恭維,“二十一娘要是當初別不識好歹,現在也許都當皇後了呢!”這話真是兩邊都想尋釁,一邊暗指蘭蘇容不得夫家疼愛,若是當年嫁的是蘭蘇芳,早被立為皇後;一邊又奚落眼看著當年原本屬於自己的好運落到了別人家頭上的二房。

二房哪是好相與的主?當下冷笑道:“我們家芳兒再不濟也是個一品誥命夫人,當年和容兒感情就好,齊哥將來仕途上也不愁沒人提攜。我看是有人現在心裏懊悔當年沒給人家好臉色,如今改朝換代,過去汲汲營營的人脈幾乎都派不上用場,這會兒前途在哪兒還六神無主,就在那裏瞎扯皮吧?”一品誥命的冊封,是感念當年逃離京城時蘭蘇芳的相助。改朝換代,前朝的爵位自然也都不作數,蘭蘇芳只能暫且給表妹一家子一點安撫。

“你……”眼看兩位弟妹要吵起來,受封陽國夫人的韋菱君道:“咱們蘭家嫁出去的女兒,不管丈夫尊貴與否,都要善盡相夫教子的責任。太子終究是儲君,咱們蘭家與其汲汲營營於仕途與權謀,不如讓自己行得正,走得直,莫要給太子添麻煩!”廳裏原本還想看熱鬧的,這下倒總算想起,未來國君還是蘭家的女兒生的!不管新帝是否會冊封蘭蘇容為皇後,將來太子繼位,也是要追封自己的母親。當下那些抱著看戲的心思想探問一二的,也都安分了。

難怪蘭府上下好奇啊!新帝一登基,該封的功臣都受封,就連蘭家這邊,過世的老太爺都追謚清河王,蘭朝英則封為祈國公,若非新帝與發妻感情不睦,為何不冊封皇後?

蘭蘇容對這些內姹女子之間的無謂爭吵,感覺有些恍如隔世。明明十八歲以前每天都要為伍的,如今倒說不出是懷念或厭煩了。

這次回來,主要是給祖父上香,蘭蘇容感傷地站在祖父牌位前許久,直到兄嫂差了人來,請她去說話。

她被大嫂熱情的邀請到他們院子裏敘舊,縱使當年不歡而散,但那麽多年沒回來過,她也不好拒絕。

蘭蘇容以為自己已經猜到大哥想說什麽,但沒想到她心裏的任何猜想,都不及大哥說明他請托的目的時,帶給她的錯愕。

“妹妹,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小芫今年也十七了,我想讓你把她帶進宮裏。”蘭蘇容看著那羞答答的侄女兒,“大哥要讓小芫進宮當女官?”

“什麽女官?是宮妃!你是皇帝的發妻,這事一定是你作主,由你帶進宮,小芫在後宮也有個靠山。”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蘭蘇容當下無語至極。

蘭蘇逸卻繼續道:“新帝登基,妹妹你卻未被立為皇後,大哥都替你擔心。想必將來會有更多年輕貌美的女子在陛下身邊伺候,小芫是你親侄女,必定會幫襯著你的,等小喬及笄也送進宮去,到時不管封個貴妃或貴嬪,榮顯的都是咱們蘭家。”大嫂見蘭蘇容半晌不語,忍不住想起了人們說東方家的男人懼內的傳聞,當下打趣道:“容兒,你該不會不樂見小芫進宮吧?聽大嫂一勸,男人原本就是三妻四妾,帝王坐擁三千佳麗也不為過。讓自家人進宮幫你一把,總比自個兒和外面的狐貍精鬥個頭破血流好些吧?”蘭蘇容聽得幾欲反胃,“長空是她們的姑丈!”她站起來,有些顫抖地道:“長空將來也許會有後宮佳麗無數,但這種逆倫常只為了鞏固權勢的事,我做不到。”

“什麽逆倫常?前朝也有姊妹與姑侄一起侍奉皇帝的,你不要自己善妒卻找一堆借口!我們蘭家竟然出了你這麽一個妒婦,你對得起盡心栽培你的祖父嗎?”前朝內戰多年,這位躲在京城,靠著他的出身領著厚祿的蘭家嫡長子,教訓起人來的模樣始終是那麽理所當然,自以為是。

難怪朱長義與成安這些人,敢放任內亂不管,躲在京城胡作非為。國家的動蕩還不足以讓這些靠百姓血汗供養的貴族嘗到任何苦頭。

蘭蘇容一想到父親的爵位竟然必須由這種人繼承,就一陣惡心。

“我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一樣只會靠裙帶關系,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大嫂連忙拉住丈夫,勸道:“就算把小芫和小喬都送進宮,你依舊是太子的母親。”這句話成功地讓蘭蘇逸把被激起的火氣吞忍了下來,大嫂繼續道:“容兒啊,大哥大嫂再怎樣也不會害你,咱們家的榮辱就系在你們母子倆身上,這不僅僅是為我們,也是為你啊!”

“如果當年我回門那時,也能感受到大哥大嫂這麽熱切的關愛,爺爺說不定就不會那麽生氣,也許會長命一點吧?宮裏還有事,我不奉陪了。”蘭蘇容說罷便往外走,不理會那個無恥的男人在後頭跳腳。

來到了前廳,母親想必早就知道大哥想對她說什麽。蘭蘇容對母親並不抱任何期望,大哥的蠻橫自私,本來就是她慣出來的,而同樣自小受祖父寵溺的她又有什麽資格指責?

“容兒,如果你不要小芫進宮,那麽讓蘭家挑幾個沒那麽親的女兒進宮去也好,你大哥大嫂的話不無道理啊!”

“我會問過長空和婆婆,如果他們同意,我沒意見。”但丈夫和婆婆會不會答應呢?多年相處下來,她認為婆婆和丈夫根本不會答應這種荒唐事。

但丈夫如今貴為九五之尊,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蘭蘇容還是認為,如果丈夫真的會有後宮三千佳麗,那也無妨,她依舊盡好自己的責任與義務便是,但與親侄女共事一夫這等無恥之事,她絕對做不出來!

蘭蘇容還是將采選一事和丈夫與婆婆提了。

想當然耳,鐵寧兒罵她笨死了!

“你幹嘛沒事給自己找事?你是元配,是輔佐長空一路征戰到登基的賢內助,你不讓他選妃,天下人誰有資格說一句?”婆婆的天下人,想必不是夜摩國和龍謎島以外的天下人。

“後宮事務也需要幫手。”她說。

“後宮事務有女官操持,她們拿錢辦事,將來放出去嫁人宮裏也不會虧待她們。這麽簡單的事你何必弄得這麽覆雜?”蘭蘇容知道婆婆是疼她,就像母親也不是不疼她,只是兩個長輩出身不同環境,做法自然大相逕庭。

她只好把這事和丈夫說了。

不知道為何,當東方長空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時,她一點也不意外。

十多年夫妻,到底不是當假的。

“你要我去跟別的女人睡?”

“自古以來……”

“自古以來,我們龍謎島的男人,沒在理別人家有什麽規矩。我要是在乎別人家的規矩,當初就不會把我的庚帖發給五大家族。”

“但是你現在當的是中原的皇帝,這塊土地上的皇帝每一個都是後宮三千佳麗。”

“我娶三千個吃閑飯的做什麽?”他想不透這麽浪費錢的事怎麽會有人想做?

呃,他的意思是,養三千個不做事的女人,很浪費錢。

丈夫的反應逗得蘭蘇容忍俊不住。

他們龍謎島的男人過去被中原人戲稱是野蠻人,可這些野蠻的反應在她眼裏,卻比京城那些滿口禮教,實際上厚顏無恥的偽君子可愛多了。

“你可以不用娶那麽多個。”這不是重點。東方長空瞪著妻子,想以自己的威嚴逼她說心裏話,“你真的要我跟別的女人睡?”他就不能說得婉轉一點嗎?

“你也不用夜夜都跟不同女人睡。”

“那你是要她們進宮來,夜夜守空閨?”蘭蘇容啞口無言。

是啊,她為什麽要這樣對待那些無辜的女人?

“你是不是真的要我跟別的女人睡?”他顯然很在意這問題的答案。

蘭蘇容看著丈夫像要逼她說出真心話的模樣。

“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國家,文武百官和百姓會希望看到天子的後宮充實。”又是她想不想不重要。東方長空有些失笑,當年他們初識時,她也是這麽說的。“現在是我們夫妻在說真心話,你管什麽國家百官做什麽?”敢情他是他娘的娶了整個國家不成?

“但你現在是一國之君。”她希望他別這麽任性。

“這皇帝難道是老子自己想當的?”他怒道,“老子不當總行了吧?當了皇帝還得被逼著跟別的女人睡,當我是什麽?”種豬還是種馬?

蘭蘇容見丈夫那些別扭的小情緒又被掀起,忍不住怪自己說得太冷血無情了,柔荑安撫地貼上他的大掌,“你不喜歡也沒關系,不勉強,我只是提醒你將來這些都免不了。”

“免不了什麽?老子就不想當種馬,他們還能拿我怎麽樣?”蘭蘇容對他粗魯的言語有些好氣又好笑,“只是充實後宮,和種馬怎麽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反問,問得蘭蘇容啞口無言。

東方長空看著妻子許久,他知道她出身京城世族豪門,或許難以理解他向往的自由無拘。

來到這個繁華之地、權勢的中心,要他開始學著像他眼裏那些衣冠禽獸一樣把人視為財物,不為了讓他或她們從事勞力生產,只是像所有物一樣地豢養著,他感到厭惡。

他的祖先深信沒有人應該永世為奴,於是投奔怒海,與所有妄想困縛凡人的枷鎖搏鬥。在他們祖先的船隊裏,有奴隸,有妓女,有罪犯,但在大海上,他們是平等的。

他心裏還是存在一個微渺卻頑固的希望。他希望他的家庭,他的伴侶,是能懂得他生長的地方,以及他對那個地方情感的人,除了她,沒有誰辦得到。

見妻子只是沈默不語,東方長空氣悶地背過身,“不是我要說這些京城人,自己臟就算了,還要逼別人跟他們一樣臟。

那麽愛天天睡不同的女人,自己去睡,不要妄想老子跟他們一樣沒節操!”蘭蘇容見丈夫使性子的背影,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只好傾身向前,安撫地抱住他。

東方長空越想這件事就越氣。

他都沒頒旨規定那些混蛋只能娶一個了,他們憑什麽來管他?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當然是他那個只會靠女人走關系的大舅子,他想了個法子,吩咐了留在京城的幾名心腹,和果然非常伶俐能幹的錢公公,然後把他大舅子召到宮裏來陪他喝茶。

皇帝召見,這是何等榮寵。要做的準備,當然也無比繁瑣,因此當祈國公世子蘭蘇逸在太監的帶領下來到禦花園——這京城雖說氣候宜人,但對東方長空這怕熱的人來說,不能露臂膀,不能打赤膊,真要他的命!沒外人時他通常衣裳一脫便圖個自在,可要見臣子,總不能也光著上身吧?

當皇帝真的很麻煩啊。

涼風送爽的禦花園湖心亭裏,兩旁奴才手沒停地給皇帝?風,站在湖心亭九曲橋前的錢公公一見他的小徒弟在禦花園入口打暗號,便知道祈國公世子到了,當下照著皇帝的吩咐,指使宮奴拿杖子使勁往地上敲。

而趴在地上,臀背抹了一堆似假還真血塊的某位心腹,則開始哀號,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如此逼真的演技令錢公公心裏好生敬佩。

錢公公瞥見蘭蘇逸註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立刻道:“行啦!把人帶下去吧!”他蹺起蓮花指,嫌惡地捏著鼻子,“若不是看在你開國有功的份上,陛下本來想把你打入天牢的,領了這五十大板,該謝主隆恩了。”然後他哼地一聲,仿佛這才發現了蘭蘇逸,“陛下在前頭等您呢。”不管如何改朝換代,天子身前伺候的人肯定失禮不得,當下蘭蘇逸有禮地問道:“錢公公,請問這是怎麽回事?”他一臉驚疑地看著地上被拖行出來的血跡。

任誰來探他口風,不該說的話,錢公公自是明白該怎麽四兩撥千斤地把人打發走。但這回是主子吩咐,他還得說得不那麽刻意,“這事本來不能說,但您是蘭夫人的兄長,咱家也只好說了。這人今天一早自作主張想把一名美人進獻給陛下,陛下認為這人其心可議,一怒之下說要打入天牢,後來想想人家好歹開國有功,就賞了五十大板了事。”蘭蘇逸聞言,一陣傻眼。

錢公公催促道:“別傻站在這兒,陛下等著呢!”蘭蘇逸這才趕緊謝過錢公公,誠惶誠恐地朝禦駕而去。

雖是大舅子,仍是得行君臣之禮。之後東方長空雖然賜了座,卻明顯還為方才的不愉快而一臉怒氣,嘴裏兀自罵個沒停,“這狗娘養的,當老子和他一樣荒淫無恥!竟然想把自己女兒送到我床上?他不惡心我都嫌惡心!老子要不是看在他身為我的舊部,一定把他打到斷子絕孫!他奶奶的!自己無賴好色爛屁股,還要老子跟他一樣?我呸!”這話說得蘭蘇逸如坐針氈。

東方長空繼續指桑罵槐地罵到痛快為止,然後喝了口茶潤潤喉,看向已經汗如雨下的蘭蘇逸,才拍了下額頭,“哎呀,朕都給忘了……”要自稱朕多麻煩?稱老子他可熟練得很。“大舅子啊……”

“臣惶恐!”蘭蘇逸急忙跪下。

東方長空呵呵笑著,“別緊張。朕進京後一直沒空問問容兒家裏這些年怎麽樣,岳父岳母年紀大了,不想折騰兩位老人家,所以才把你叫來問問。”

“蒙陛下厚愛,臣汗顏,臣妹畢竟還未有任何冊封,不敢擅自以親家身份自居。”東方長空手肘靠在引枕上,心裏冷笑。

要不是他見識過這家夥當年怎麽羞辱容兒,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妹妹抱不平呢!然而知道這家夥的性子,這番話八成也只是想揣測聖心罷了。

反正今天讓他進宮,只是讓他招子放亮點,別再欺負容兒,要不就換他欺負——“這朕也沒轍,容兒和朕鬧脾氣,說想到夜摩國去陪兩個孩子。朕總不能讓堂堂國母跑到別的國家去看兒子吧?”

“所以……”這話聽在蘭蘇逸耳裏,覺得自家妹妹果真被爺爺寵得無法無天,連冊封一事都要拿喬。“臣有愧,臣教妹無方!”奶奶的!什麽教妹無方?這家夥臉皮究竟有多厚?東方長空忍住了拿桌上酒盞往他頭上砸的沖動,但他仍是不高興地拍桌道:“朕的媳婦,你要教什麽?”蘭蘇逸立刻跪下來磕頭,“陛下息怒,臣的意思是……當年祖父溺愛幼妹,使得她性子驕縱……”

“你說誰驕縱?!你才他娘的驕縱!你全家……除了容兒都驕縱!”東方長空終究忍無可忍,抓起酒盞往蘭蘇逸丟去,“誰讓你罵朕媳婦的?你好大膽子!給朕拖下去……”

“陛下!”錢公公眼見苗頭不對,十萬火急地跑進湖心亭勸道:“好歹是蘭夫人的兄長,陛下還是手下留情,免得夫人回頭又不開心了。”錢公公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蘭蘇逸。

這家夥真的是蘭夫人的胞兄?怎麽差這麽多啊,一點眼色都沒有!

東方長空的氣緩了過來,點點頭,“差點忘了,要是容兒不理我……”他又丟了一個酒盞砸向蘭蘇逸,東方長空其實非常肯定不會砸到他,他丟暗器可從沒失過準頭,當下只是想嚇嚇這沒種的草包,只讓酒盞的碎片刮了他一臉。

“下次再讓我聽到你罵容兒……不,要是給她任何臉色看,說她任何的不是,老子……朕就打斷你的狗腿!”天底下,誰都不準罵他的容兒!

一般人經過那樣的教訓,理當知道安分了吧?

但從小到大唯一鉆研的就是如何在官場上鞏固自己勢力,耳濡目染的都是官僚作風的人,想的卻與一般人不太一樣。

蘭蘇逸仍是想盡辦法在妹妹身邊安插自己的眼線。畢竟宮裏還是需要女官,不少蘭家或蘭家姻親遠親的女兒被送進宮。

在三王爺大婚前夕,蘭蘇逸聽說皇帝又和妻子吵了一架,似乎是因為妹妹執意上雲仙島,可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法子絆住她,蘭蘇容終於明白丈夫不打算讓她去陪伴兒子,兩人起了爭執,甚至在騰王大婚隔日的家宴上,東方家一些遠道而來的遠親都出席了,卻獨獨未見蘭蘇容。

蘭蘇逸倒也不是針對妹妹,只是在他的想法中,蘭蘇容恃寵而驕,時不時和天子唱反調,甚至連王爺大婚後的家宴都這麽使性子不出席,早晚家裏會被她的無理取鬧給牽累。

何況,在他過往周旋過的官僚當中,嘴上說厭惡為官不正、貪得無厭者,其實私底下貪得才厲害,所以他打死不相信東方長空會拒美人於千裏之外。

他精挑細選多名貌美女子,送進宮之後,讓她們有機會就接近皇帝。

但他等了大半年,卻半點消息也無。

原來錢公公和王公公摸透了主子的脾氣,盡可能將帝居與女官們平日打理後宮的地方隔絕開來,帝居外有羽林軍日夜看守,女官們幾乎無法靠近一步。

至於近身伺候皇帝與蘭蘇容的宮女,都是一些年紀稍大,手腳麻利的老宮女,尤其東方長空除了上朝以外的時間,幾乎都賴在蘭蘇容的坤儀宮裏,坤儀宮的宮女經過錢公公的精挑細選,絕不能對攀上枝頭當鳳凰有任何想望。

蘭蘇逸不知道,東方長空對錢公公如此安排滿意得很,更加信任這位用心保護他貞操的貼身奴才。

只是百密也有一疏,盡管這所謂的一疏,是鉆空子的人刻意鉆出來的。

蘭蘇逸安排進宮的女子當中,不乏對聖寵野心勃勃者,尤其深信自己傾城姿容,普天之下難遇無動於衷的男人。

多半是眼見長此下去,果真難以接近皇帝,因而有人破釜沈舟地使了一計。

尚宮局一名女官有了身孕,哭哭啼啼地說自己懷了龍種。

此番“指控”非同小可,東方長空黑著臉想看看究竟哪個瘋女人竟然敢栽贓給他?

蘭蘇容早知會有這麽一天,看著丈夫盛怒難消,不熟悉他們夫妻的人恐怕不知道,若不是有她擋在丈夫身前,這男人早沖上去揍人了——哪怕那是個楚楚可憐,連蘭蘇容身為女人都看得有些失魂的美人。

白映霜賭的就是這一刻,她知道如何展現她容貌的最大優勢,一身素白衣裳和淡雅發髻,於宮規不符,卻更顯她清麗脫俗。

她心裏暗恨蘭蘇容擋在她和皇帝之間,卻不知若不是蘭蘇容刻意護在她身前,她早就沒命了!

召來尚藥局多名太醫會診,確定白映霜果真有娠,而且與她所說,在三王爺大婚隔日皇室家宴過後,聖上因為酒醉將她誤認為蘭夫人臨幸了她,日期上是相符的。

當時負責照顧東方長空的錢公公急得跪了下來,“奴才那日真是自始至終都在陛下身邊照顧啊……”他心裏清楚,這白映霜能不能成為宮裏的主還是未知數,主上真正會計較的肯定是他的失職啊!

“朕知道。”東方長空只是冷冷地道,然後走到白映霜身前,蘭蘇容柔荑貼住他臂膀。

東方長空看向妻子,此刻他竟一點也不關心那女人的誣陷會否成功——他根本不可能讓她成功。

他更在意妻子的想法,“你相信我嗎?”蘭蘇容看著丈夫眼裏的風雨欲來。

白映霜不會是唯一一個想這麽做的女人,她只不過是第一個。當丈夫登上帝位,想得到聖眷,賭一次半生榮寵的女子只會前仆後繼,無論是為了自己,或為了家族。這也是蘭蘇容始終不認為丈夫甘願守著她一人到白頭,最後真能如願。

“我相信你不會讓無辜的人受委屈。”她清楚丈夫在盛怒當中,只好提醒他,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

不會讓無辜的人受委屈?

東方長空那一刻,心裏卻是委屈的。

他一直就只在乎她的想法,她卻總是這樣模棱兩可,用她出身世家大族的那一套圓滑手段應付他。

“夫妻那麽多年,你真的想過我在乎的是什麽嗎?我每次開口問你的想法,不是為了他娘的任何無關緊要,老子一點都不關心的那些,而是你真正的感受!我只在乎你的感受,你在乎過我的嗎?”蘭蘇容從沒想過,她那些圓融的做法,原來是這麽傷害著她深愛的男人,他泛紅的眼眶刺痛了她的心。

“我相信你。”她終於吐實。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他要的就是這麽簡單!

然後他轉向白映霜,“老子酒量還行,雖然沒有老三的千杯不醉,但從朕有記憶以來,就算喝了‘解千愁’那次醉死了,只要沒睡著,對發生過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你肚子裏的種到底是不是朕的,朕心裏有數,等生下來就真相大白了。但老子是皇帝,老子最痛恨被欺騙,你就在天牢裏生孩子吧。”這毫不留情的聖裁讓白映霜面白如雪。

“還有,就算你想像過去宮裏那些人,在滴血驗親時造假,朕一樣不喜歡被這種奸計愚弄,也許朕可以留孩子一命,讓他當個宮奴,但你所做的事,朕要殺雞傲猴。”

“陛下饒命啊——是……是蘭國舅指使我這麽做的……”白映霜情急之下,供出了送她進宮的主使。她相信如此一來,至少可以在皇帝和蘭蘇容之間埋下嫌隙,或可保自己一條小命。

“罪人休得胡言亂語!”錢公公急忙道,“陛下可是狠狠警告過……呃,嚴正警告過蘭國舅不準送女人進宮,否則要重打八十大板的啊!蘭國舅怎可能如此愚昧?肯定是你這妖女為求自保惡意陷害!”蘭蘇逸畢竟是蘭蘇容長兄,錢公公明白這家夥雖然惹人厭,但若是主上不得不對蘭蘇逸做出嚴重的懲處時,他擔心蘭夫人又要和主上鬧脾氣。

畢竟,關於前往雲仙島探望太子與皇子一事,蘭夫人至今還是沒松口要原諒主上,他這身邊的人怎能不多設想些!

“是真的!宮裏還有許多女子都是蘭國舅要她們假冒蘭氏庶女的身份進宮,我可以供出她們的身份!”錢公公還想說什麽,東方長空阻止了他,“你說吧。”蘭蘇容並不知道東方長空曾威脅大哥一事,但是對大哥竟然安插那麽多女子進宮感到無言又可笑。

東方長空最終暗地裏饒了白映霜一命,卻對外宣布,罪人白映霜為了聖寵欺君罔上,所以淩遲處死。

這麽做當然是要殺雞儆猴,實際上他讓錢公公把白映霜送到遍遠的西部,隱姓埋名,而且命令她再也不準回到京城……嗯,他也不許她去龍謎島,他才不讓這種心機惡女去汙染他故鄉那些頭腦簡單的好男兒。

當東方長空拿著白映霜供出的那些名單,和名單上的女子被逼問出的口供,一下朝就來到坤儀宮,有些無賴地又打算賴上一天不走。

“你要怎麽懲處我大哥,我沒意見。”其實錢公公多慮了,他沒看過她在蘭家和大哥吵架時的不留情面。

雖然她也不希望大哥獲罪,但只要他不惹事生非她就謝天謝地了。

“治罪這種事一直以來就是權謀手段,想判生,就判個行為不檢,想判死,就壓他個欺君罔上。”東方長空大剌剌坐在妻子身邊,貼著她調情,蘭蘇容警告地拍掉他的賊手,卻反被他握住,收進大敞的衣襟裏摸摸揉揉。“其實我想的是拔掉他繼承爵位的身份,讓你家裏品行端正的男子來繼承,所以這得問你。”蘭蘇容看著丈夫,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訝異他會和她有相同的想法。

她不知道是因為兩人道德感相近——呃,有時也不那麽近——又或者是他總是能看透她的心思。

“我娘一向溺愛兒子,二哥犯過事,由他繼承爵位恐怕不光彩。三哥……性子懦弱了些,但一直沒犯什麽大錯。”也許是自小活在跋扈的長兄與暴虐的二哥陰影下,祈國公的麽兒性子就和蘭府其他庶子一般畏縮。

“那麽由他來繼承,你覺得如何?”

“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如果跳過長房由其他房繼承,恐怕會在京城的貴族間引來閑言閑語,對蘭家同樣不利。

至少三哥的性子,惹不出什麽事,倒是讓她安心許多。她求的也不過就是娘家安安分分地不惹事、不卷入是非罷了。

蘭蘇逸於是被拔了世子的身份,東方長空還故意賞了他五十大板,讓他連大吵大鬧都做不到。因世子的身份仍留在長房,蘭蘇容的父母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在錢公公宣旨後直怪自己教子無方,希望錢公公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

錢公公當然把聖上的意思確實帶到——再敢欺負容兒,還把腦筋動到他龍床上,就不只是五十大板了!

東方長空心裏明白,其實妻子從未原諒過他將兩個稚兒送往遠方。

只是她太懂事,太為大局著想,始終把這件事像針一樣擱在心裏,繼續扮演她該扮演的角色。而每當她小心翼翼地希望這一次終於能見到兒子,他的阻撓就是再一次將她心裏那根針,往她心窩裏刺。

每當那一刻,不只她是小心翼翼,他也戒慎恐懼。

他多麽不願她再受到任何折騰,無論身體上或情感上的。

至於滿朝那些要他充實後宮的聲浪,其實他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就是有那種領了俸祿卻只關心帝王家務事的迂腐人士,非得把他後宮空虛的事大書特書。

東方長空對付這些明明就欠拳頭招呼,但又不能真的用拳頭招呼的迂腐士大夫,招式目前為止還挺受用。

第一招就是斜躺龍椅樞耳屎,樞完打個呵欠宣布退朝,老子什麽都沒聽見。

第二招就是眼尖的心腹一見到某位特別關心皇帝後宮的大臣準備站出來,立馬十萬火急地將重大議案提出,百姓生死大事當然要緊過他後宮是不是養蚊子這種閑事。

目前兩招尚且夠用,畢竟多年的內亂,這個國家有太多需要好好修覆的地方。

只不過一旦他在朝堂上行徑太無賴,妻子還是會糾正他,相比起來至少在這種事上跟妻子起爭執,她最多是拿他沒轍,和為了見兒子而起的那些沈默的抗議完全不同,他寧可她拿這種事跟他吵,然後他會表裏如一地痞到底。

而且至少這些爭執不會讓她傷心。

雖然她一再要他跟別的女人睡,讓他有點傷心,幸而他身強體壯受得住,他傷心總好過她傷心,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委屈,在床上討回來就好了。

大治二年,京城在東方家平定天下後,頭一次出現了重大兇案,數名或貶官或流放的前朝官員橫死,而且死狀淒慘恐怖,時人稱為“血屍案”。此案鬧了不小的風波,但終究還算圓滿的收場,雖然桂王東方朧明因為兇手逃逸而受到了一點懲罰,至少被前朝掩蓋的冤屈都得到了昭雪。

就在血屍案掀起的風波沈寂之後,一名意想不到的奇人來到了京城。

這位奇人最初拜訪的是焰王府,東方艷火卻因為放走了血屍案的兇手水筠,心虛之下跟著情人一起回夜摩國去了。於是這人只好帶著兩個對京城好奇不已、玩心正盛的少年,又拜訪了寰王府。

幸虧那天,東方定寰回京城辦點事,要不這位奇人撲了個空,可不知兩個小鬼要怎麽鬧騰了。

闊別五年多,半大不小的孩子模樣都變了,寰王府的人一時也認不出,可當東方定寰一踏進大廳,兩個孩子簡直高興壞了。

“二叔!”兩只猴子一前一後地撲上去,幸好東方定寰身手了得,一手撈住一個。

雖然楞了好半晌,但東方定寰卻是認出了那名一頭銀白長發,面容卻俊美年少的奇人。

“寒夜子前輩!”當年正是他護送霽月和朝陽上雲仙島。

所以這兩只猴子是……“兩個小魔頭,長多高了讓二叔看看!”他放下兩個小鬼。

“長再高也沒用,二叔拎人還是像拎小狗一樣。”東方朝陽喃喃抱怨。

“那就是你還不夠高!”他揉了揉東方朝陽的頭,看向寒夜子,“前輩怎會到京城來?”

“我帶著兩個徒兒走訪天下修行,既然來到京城,就讓他們和家人相聚數月無妨,要請寰王殿下帶著霽兒和朝陽進宮。”

“這當然沒問題。前輩可有落腳處?”

“小王爺日前上雲仙島時,要我若有機會來到京城,務必要讓他招待。”東方定寰一聽就明白了,“因為不知道前輩會來京城,那臭小子追著媳婦回夜摩國去了,前輩就住我這兒吧!當自己家,別客氣!”安排妥寒夜子下榻,東方定寰立刻帶著兩個小鬼進宮。

若說他們兄弟七人在戰後一家團聚,了結了跨海征戰以來心裏的懸念;對蘭蘇容來說,直到這一刻,她心心念念了五年的期待才終於實現。

“娘,您別哭嘛!我很聽話,這五年來完全沒有搗蛋,不信你問哥哥!”東方朝陽伸手想擦母親的眼淚,可想想自己方才一路上亂跑亂摸,手黑乎乎的。

東方霽月拿出手巾,蘭蘇容一手握住長子拿著手巾的手,一手握住次子黑乎乎的手,將兩個孩子抱在懷裏。

五年前,她送走的稚嫩孩兒,長這麽大了。

聽到消息趕到坤儀宮的東方耀揚與鐵寧兒,雖然也對孫子思念得很,卻有志一同地靜靜站在一旁,想讓蘭蘇容獨占孩子久一些。

她等這一日真的等太久,太辛苦了。

而東方長空,同樣靜靜站在不遠處,其實同樣想念兒子的他,一方面欣喜,一方面慚愧。

在兒子心目中,他永遠都不會是個稱職的父親吧?

寒夜子打算在京城停留三個月,東方長空自然給兒子的師父安排了符合他喜好的清幽行館。至於兩個兒子就直接住在坤儀宮了。

那天在永壽宮臨時辦了一場家宴,難得沒有男女分席,因為席間不準喝酒。大圓桌上,兩個小祖宗坐在一塊兒,一邊是他倆的娘,一邊是他倆的奶奶,蘭蘇容和鐵寧兒身邊則是各自的丈夫,其他在京城的兄弟和他們的媳婦也都到了,畢竟一家人對這兩個小祖宗,這些年來可少不了各種掛念。

除了遠在夜摩的東方艷火……呃,他除了掛念,應該還有怨念。

“小叔叔怎麽這麽剛好不在?我多想問他在驚鴻……噢!”差點說漏嘴的東方朝陽,被東方霽月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

“怎麽了?”蘭蘇容全副心思都在兩個兒子身上。

“你小叔叔這些年在京畿和夜摩國忙著為民除害,伸張正義,他可以和你們分享的事可多了。”東方朧明若無其事地接話道。

“小叔叔那麽聰明,他一定可以幫助很多人,我以後也要像他一樣,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你這矮不楞登的,練功還老是打混,也想學人家替天行道?”東方定寰可是問過寒夜子這兩個侄子練武的情形,要是練得不夠勤,他日回到京城,他會把人抓到武學去再狠狠鍛煉一番。

“小叔叔練功也常偷懶啊!”東方朝陽反駁道。

遠方的某人,想必打了不少的噴嚏。

“你小嬸嬸可是繼你們二叔之後的天下第一高手,妖魔鬼怪都要閃邊站的。說到這個,你們兩個在島上有沒有遇見中意的姑娘啊?”鐵寧兒夾了兩塊最肥美的蹄膀肉到孫子碗裏。

東方朝陽皺著小臉,“雲仙島上哪有姑娘……只有母老虎!”

“母老虎也很好啊!你們小叔叔以前都喊我母老虎。”

“奶奶才不是母老虎,奶奶是仙女!”

“哎喲!果然是奶奶的寶貝小金孫,講話就是實在!”一家子被逗得有大笑,有偷偷地笑。

而相較東方朝陽的活潑,東方霽月雖然安靜,卻不忘替母親和只顧著說話的弟弟夾菜。

當天除了家裏有孩子的先回王府外,其他人一直在永壽宮聽著兩兄弟描述他們在雲仙島的大小事,一直待到就寢時分,畢竟不只蘭蘇容,兩老對兩個孫子的歸來也是萬分喜悅。

當母子三人回到坤儀宮,其實嘴裏說還有奏章沒看完的東方長空,卻是悄悄尾隨著妻兒來到殿外。

雖然東方長空強調,他想讓妻子多獨占兒子一些,所以只打算在殿外待著就好。可始終在一旁伺候的錢公公其實看得出來,主子對太子和二皇子也是想念得很,就是鬧著別扭,不知該怎麽表達想念罷了。

對於丈夫的冷淡,蘭蘇容也只能像以往一樣,對兒子解釋丈夫肩上的責任繁重。

一旁的錢公公看得很清楚,當夫人說完之後,主子全身都繃緊了,拉長了耳朵,既期待又緊張,不就是也怕兒子說出失望的話語,或是對他這個父親沒有任何期待嗎?

因此那當下,錢公公也是擰緊了心肝,屏氣凝神地聽著。

“娘……其實,”那是鮮少開口的東方霽月,打破了在尷尬中顯得漫長的沈默,“這些年,我們並不是一直都待在雲仙島,每年有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師父會帶我們雲游四海。他說只是躲在安寧的小島上,是無法教我們真正的功夫和學問。

在戰時我們也到過大燕的某些地方……”怕母親對師父竟然帶他們犯險而不悅,他急忙解釋道:“師父武功真的非常高強!學得他的一半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他帶著我和小陽走遍了大燕、夜摩,甚至西漠外的國家。我和小陽看過戰亂是什麽模樣,以前從來不知道我們在龍謎島被保護得多好……”顛沛流離,生死茫茫,那是他們兒時在龍謎島上從未經歷,也不曾見識過的。

因為,他們以為冷酷的父親,一肩扛下了保護家園的責任。

東方霽月停頓了半晌,蘭蘇容以為兒子因為見過亂世,心裏起了感傷,他卻懷念地道:“以前在龍謎島時,我和小陽常常偷偷跑去看爹練兵。那時我們雖然很怕他,但還是覺得他帶著將士操練的樣子讓人崇拜極了。”渴望父親關愛的他們,曾經一次又一次鼓起了勇氣想接近父親。

但父親始終那麽遙遠,有一回兩個人躲在大校武場被父親發現,他以為他們調皮搗蛋,大發雷霆地命陳九把他們送回衡堡。

殿外的東方長空也想到那一次,他懊悔地擡掌蓋住刺痛的眼眶。

那一次大校武場正在進行炮彈與弓兵的演練,炮彈和箭矢不長眼,他才會氣急敗壞地罵了他們一頓。

如果那時他的口吻和善一些就好了,他明明只是害怕他們有任何閃失……從此他們就只敢偷偷瞧,甚至也不敢瞧得太久。

東方霽月無所謂地聳聳肩,“可是,我們後來知道戰爭是多麽殘酷的事,爹竟然願意為了天下蒼生出兵平亂,我們這次在來的路上遇見到的老百姓,沒有不慶幸戰爭終於結束,天下終於太平的。也許……爹只是把他的肩膀給了天下,我和小陽還是很尊敬他的。”話雖如此,少年的聲音卻不若方才有精神,“我們有那麽多叔叔疼我們了,還有爺爺奶奶,小花阿姨和嬸嬸們,比那些爹娘死於戰亂的孩子實在幸福不知幾倍,所以……”他其實也看得出來,母親對父親選擇了奏章,而不是和他們相聚,有些不諒解。

“噗——”不知是誰放了個響屁,在夜闌人靜的坤儀宮寢殿內外無比響亮。

東方長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錢公公。

不停地往自己屁股後?風的錢公公立刻跪了下來,“萬歲爺饒命啊!奴才晚上吃了太多甜薯了。”他幹笑道。

東方長空瞪著這個跪地求饒的奴才,還沒想到他們主仆倆一時間該躲到哪兒去,蘭蘇容已經來到殿外,見到坐在臺階上的他。

“我……剛剛把奏章批完,想說過來看看。”東方長空只得道。

蘭蘇容見他座下鋪著軟枕,可見不是他說的那般,才剛批完奏章過來瞧瞧。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錢公公,笑道:“錢公公既然甜薯吃多了,就早點回去歇著吧。”若不是錢公公機伶,恐怕丈夫打算在殿外坐一整晚吧?

“謝娘娘關心。娘娘這麽一說,奴才還真覺得肚子不太舒服,萬歲爺今晚不如就留在坤儀宮,至少有娘娘和四位嬤嬤伺候。”東方長空還想說什麽,錢公公連忙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捂著屁股,又是“噗”的一聲,惹得殿內兩個孩子好奇不已地探出頭來。

“萬歲爺和娘娘饒命……”

“快滾吧。”東方長空沒好氣道。

“謝主隆恩!”錢公公飛也似地跑走了。

“進來休息吧。”看著丈夫顯得有些笨拙木訥的樣子,蘭蘇容胸臆充滿柔情,走過去挽住他的手臂,“難得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今晚就一塊兒睡吧。”東方長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任她拉著他進寢殿。

兩個兒子早就見到父親到來,此刻在矮榻前正襟危坐。

蘭蘇容一陣莞爾。今晚她讓坤儀宮的嬤嬤,將花廳裏那架矮榻挪到她寢殿的床邊,打算讓兩個兒子睡床,她睡榻上。現在丈夫來了,四個人睡也是剛好。

“霽兒,你和你爹睡大床,小陽和我睡小床。”她把丈夫推到床邊。

“你們母子三人睡大床吧,大床舒適,我一個人睡小床。”他也不介意打地鋪。

“小床哪夠你睡?擠我們母子三人也太勉強了。”三個男的只能乖乖聽從她的安排,她和丈夫之間就睡著兩個兒子。

“我會打呼。”東方長空雖然坐在床上,但還是有些別扭。

“我聽了這麽多年,也習慣了。”

“小陽也會打呼嚕。”東方霽月說。

“哪有?”東方朝陽第一次覺得哥哥這麽壞心,在爹娘面說他壞話!

“我每天睡你旁邊,聽你像小貓一樣打呼嚕,有時還像小豬一樣。”

“才沒有!”東方長空見小兒子漲紅了臉,便道:“男子漢大丈夫,打呼嚕有什麽?在軍隊裏最勇猛的將士都打呼,最臨危不亂的將士則是對著雷聲般的呼聲也照睡不誤。”

“是!”東方朝陽挺起胸膛。

東方霽月也一臉驕傲,“不管小陽怎麽打呼嚕,我都睡得著。”東方長空只遲疑了片刻,仍是讚道:“那很好。”以前,他害怕太過輕易的讚美,會害得兒子驕縱軟弱。

可真的是如此嗎?

他很害怕,怕自己做不好,教不好,會讓他的孩子毀在他手上。

有一年,他對艷火說著道理,耐心而且友善地告訴他,為什麽他不應該半途而廢。那一次容兒看見了,一方面她有些動容,一方面她更加不諒解他對兩個兒子的冷淡。

他對她解釋他的恐懼。兄弟和兒子是不同的,兄弟只要自己負責自己的人生就好。

兒子也該負責他們自己的人生。蘭蘇容道,難道你認為你的兄弟在你的讚美下,變得更驕傲還是更失敗了?

當然沒有,他甚至不覺得他們的成功與他的讚美有任何關系。

那麽為何他卻相信他的讚美會毀了兒子,然後愚蠢的用冷酷將他們推開,在他們成長的記憶中,只剩他的冷酷?

於是他拍了拍東方霽月的頭,那一瞬間他看到兒子的眼無比閃亮,而東方朝陽卻是一臉欣羨。

“不可以踢被,睡吧。”他說。

“是!”蘭蘇容好氣又好笑地看著父子三人行軍打仗似地整齊躺下。

兩個孩子在京城的日子,白天不是往永壽宮跑,就是往幾個叔叔的王府跑,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就連東方艷火都收到了消息,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來。

嗯,一是怕兩個臭小子把他們幹的好事說溜嘴,二是,他也很懷念一家人團聚在一塊兒的日子。

那陣子,東方長空臉皮也漸漸厚了,夜夜都到坤儀宮報到。某一天東方朝陽還別扭地開口說,今晚他想和哥哥換位置。

但是,後來連東方霽月都羨慕起弟弟,這聒噪的小子竟然也能纏著父親說上半天的話呢!

那段時日,錢公公盡可能把宮裏所有事務分配給老練的女官和公公們擔下來,讓蘭蘇容可以陪在兩個兒子身邊。蘭蘇容把錢公公這些細心看在眼裏,自是十分感激。

前朝在京城西北方十裏處,建造了一座避暑行宮,因內亂荒廢了多年。避暑行宮位在山陰處,盛夏時山風徐徐,清泉環繞,對東方長空來說可是比無極城舒適不知凡幾,因此他在第一年就做了整修,不求奢華,但求能住人。

在行宮裏,規矩也沒那麽多,皇室成員都能進住行宮,因此一家子決定就搬到行宮小住兩個月,連東方定寰和東方騰光也都帶上了妻子和繈褓中的兒女。

在行宮,東方長空常帶著兩個孩子和弟弟們一塊兒策馬奔馳山林間,玩起他們以前比試的游戲,羽林軍就讓他們守在山林外圍,宮奴則留著伺候女人們。

老四的媳婦和老七的媳婦想一塊兒加入男人們的戰局,卻被說勝之不武,當下娘子軍們同出一氣,連老六的媳婦都拉上老六,幫娘子軍出計策,後來卻演變成多組對決,東方長空和兩個兒子一組;老二和老三一組,老四和自己媳婦、老六和自己媳婦各一組;東方艷火衡量了一下眼前堪比龍爭虎鬥的實力陣容,決定拉著自己媳婦當起仲裁。

當然,因為大哥帶著兩個小鬼,所以他們這兩個仲裁還挺偏心的,時不時就偷偷幫一把。

林子外搭起的帳篷裏,老二的媳婦和老三的媳婦圍著公公和婆婆討論起育兒經——呃,東方耀揚應該是忙著逗孫子比較專心;蘭蘇容則向寒夜子詢問兩個兒子這些年究竟學了什麽,深談之下她才明白,這寒夜子果真是奇人,更讓蘭蘇容折服的是,盡管寒夜子博學才廣、武功高強,卻更重視兩個徒弟的品格教養,因此才帶著他們走遍天下。

蘭蘇容這些年因為思念兒子,對寒夜子在江湖上的名聲也就更關註,她早就聽聞正道人士對寒夜子多有敬佩之意。

兒子有這麽優秀的師父,她該放心了吧?

身為寒夜子高徒,東方朝陽和東方霽月功夫自然不弱,但他們的對手卻一個個都是妖魔鬼怪。

首先是東方定寰——誰敢接二叔的招?而且他還和足智多謀的三叔一組呢!

再來是東方朧明。四叔本身雖沒有求勝心,但四嬸可兇悍了!他們兩個和四嬸對招半天下來,一點好處都占不到。

那東方旋冰呢?他們心想六嬸是他們熟悉的小花姨,小花姨平日那麽懶散,六叔和她一組,必輸無疑。

可小花姨根本不知躲在哪裏,六叔的身手卻比他們記憶中更加神鬼莫測,來無影,去無縱!

他們原以為小叔叔是自認實力不足才轉當仲裁,直到東方朝陽差點失足掉下山崖,神出鬼沒的七嬸長鞭一卷,影子一般將他們兩個帶到安全處,七嬸笑容瀟灑卻有點兒痞地沖著傻住的他們眨眼一笑,然後轉瞬間就像輕風一樣消失無蹤,連他們追上來的父親都沒察覺她的行跡。

憑小叔叔的腦袋和七嬸的功夫,他們若是下場比試,勝負就更難說了。兩個小家夥這才終於明白,師父總是警告他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真不公平!他們一個個都是天下頂尖的高手,我們還只是孩子!”東方朝陽撅嘴道。

東方長空估計兩個兒子應該餓了,轉身去獵兩只野雞,兩個小鬼就不見人影,幸好也沒跑遠。他讓兩個兒子架篝火,自己處理了野雞的羽毛,接著就地烤起了野雞。當他聽到兒子的抱怨,只是笑著道:“那就努力讓自己也成為頂尖高手。

你們小叔叔從小就是跟我們一塊兒比賽到大的,不管他輸幾次,他可從沒氣餒過。”

“那爹以前常常贏嗎?”他們爹可是七兄弟的大哥。

“沒有。我常常輸。”東方長空老實道,果不其然看見兒子失望的表情。

以前他就是不願兒子失望,所以很多事選擇沈默。可現在他卻認為,與其教他們怕輸,不如教他們明白,他也會輸。

“事實上,我從沒贏過。戰場上的勝負是用弟兄們的血肉換來的,那不能稱作輸贏。論力氣,我不如你們二叔;論酒量,我不如你們三叔;論才學,我不如你們四叔;論機敏,我不如你們五叔;論堅毅,我不如你們六叔;而要論悲天憫人,我更不如你們小叔叔。”他看向聽得一臉認真的兩個兒子,“輸給這些,很丟臉嗎?”他們搖頭。

“輸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妄自菲薄或怪罪自己不如人。咱們家的比賽向來有個規則,就是不論用什麽手段,只要不使對手或自己受傷,都是允許的,所以無論靠腦袋或靠蠻力,要緊的是你們要發揮自己的長處,然後,絕不輕言放棄。”

“我們能有什麽長處?”東方朝陽咕噥。

“古靈精怪,跟什麽人都能打交道,或許也是長處。”東方長空忍住賞他爆栗子的沖動,因為他手油。這幾天可是東方長空當父親以來,第一次知道小兒子這麽聒噪,讓他好氣又好笑。“你們兄弟倆性子互補不足,這些年可以相互扶持,我很欣慰。”他看了一眼大兒子羨慕地看著弟弟因為被父親稱讚而一臉得意,東方長空好笑地想起,自己兒時不也是總想得到父親的認可?

“但是霽兒的性子像你們母親,沈穩又可靠,是我放心的主因。小陽,你得多聽哥哥的話,將來他的身邊,你必須是一名可靠的左右手,並且適時地做一個諫言者,所以你的性子不能過於浮躁。”

“諫言者是什麽啊?”東方朝陽問。

東方長空想了想,讓這聒噪的小子當諫言的人,霽月以後會怪他吧?

“算了,聽你師父說你不愛念書,這位置你擔任不來;倒是霽兒,書念歸念,練武主旨是強身,你自己身手好,對你有好處沒壞處。”

“霽兒明白,以後會認真修習師父傳授的武藝。”東方長空哪知道,他這席話可是讓東方朝陽耿耿於懷,日後發奮讀書,尤其了解了諫言者是讓他哥多聽他說話,竟有這麽好的差事?哥哥老是嫌他煩,能讓他聽他說話的身份,太棒了!他要念很多書,讓他哥以後天天聽他口若懸河,長篇大論!

如果東方霽月知道弟弟這想法,恐怕會無語問蒼天吧。

野雞烤好,東方長空將兩只雞腿拔下來給兒子,“吃吧。”雖然很多年沒這麽做了,但他對自己烤野味的技巧還是挺自豪的。

“謝謝爹!”這美味得令人齒頰留香的烤雞腿,恐怕會讓他們兄弟倆往後念念不忘。

父子三人吃著香噴噴的烤雞,不遠處卻傳來熟悉的女聲:“旋冰——人家肚子餓……”兩個小鬼靈精飛快地看了彼此一眼,然後來到父親身邊低聲說著計劃。東方長空忍著笑意,讓他們去行動。

至於那天的勝負究竟如何?對東方霽月和東方朝陽兄弟倆,甚至是對很多人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了。

東方長空見妻子這陣子天天都是眉開眼笑的,決定趁這機會,跟她提立後的事。

這夜,鐵寧兒讓兩個孫子去陪他們兩老一塊兒睡。東方長空知道妻子想盡可能彌補這些年的空白,所以在行宮裏安排了他們母子三人住在一塊兒,而他又想巴著妻子,當然也就和他們母子三人擠同一個院子了。

難得今晚兩個小鬼不在,東方長空把握機會爬到大床上,“容兒。”蘭蘇容看著丈夫脫得只剩條長褲,兩手撐在床上,他身後的火光描繪出他肩上和雙臂鼓起的肌肉,她還聞到了他剛沐浴過後,澡豆和屬於他的熟悉氣息。

她雙頰一熱,若無其事地掩飾著內心令她羞赧的躁動。

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像個懷春少女,簡直丟臉!

“怎麽了?”

“趁著霽兒和朝陽都在,回無極城後,就把封後的事也一塊兒辦了吧?趁這兩個月,讓宮裏的人去準備,我們一回京城就舉行封後大典。”丈夫的詢問,讓蘭蘇容意識到,也許她果真如大哥所說的,未免也太恃寵而驕。

他是皇帝,他要立後,還得問過她的意見?

可經歷了這些事,蘭蘇容也會在這些根深蒂固的尊卑之見中回過神來提醒自己,她的丈夫如今是皇帝,但他骨子裏,是徹頭徹尾的龍謎島男兒,海上霸主之後,而她是他結發十多年的妻。

若是在龍謎島,任何時候他想和她商量,又有什麽應不應該?

“好,你決定吧。”她說。

東方長空原本開心地想立刻讓錢公公去擬旨,但還沒下床,看著妻子準備就寢的慵懶姿態,當下熱血翻湧,喉結上下滾動,男性在布料遮掩下悄悄蠢動。

他是傻子才白白浪費今夜的春宵!

“容兒。”他貼向她,直接將嬌小的她圈在懷裏,“你今天用什麽澡豆?好香。”說著就無恥地將臉貼在她頸間。

蘭蘇容心跳漏了半拍,佯裝鎮定,“和你一樣啊。”

“有嗎?怎麽你特別香?”他說著已經迫不及待地吻著她香肩,然後大掌探進衣襟內。

自她小產後,戰時那些年,他幾乎不敢碰她——不小心幹柴烈火時,他就動手幫她消火,順便自個兒偷偷解決。蘭蘇容以為他不想在戰時讓她有娠,其實他真正顧慮的還是她的身子。

蘭蘇容的女衛裏,就有三名醫女,而且只要有機會,東方長空就會讓梁大夫為她把脈,這幾年在龍謎島幾位大夫的辛勤照料下,一直到梁大夫說了她身子調養好了,他才敢和她行房,而那也是去年的事了。

在兩個兒子到達京城以前,只要他們倆不是吵架,他必定是要讓她像世間唯一能融化他的火,將他的無堅不摧、百折不撓,反覆地熔煉過幾回。

只有她才能教他柔軟熾熱,也只有她能決定他為何而強悍。

當她衣帶松垮垮地垂在身上,春色半掩半藏,他的欲望已經足夠把他變成禽獸。

但權柄始終在她手上。

他的劍只給他媳婦用,要是有人想打歪主意,他會用另一把劍來解決這些妄念!

他熟練地分開她的雙腿,然後抱起她時,欣喜地發現妻子同樣期待他火熱的灌註。

蘭蘇容為此羞赧的漲紅了臉,伏在他肩上懺悔著自己的不知羞恥。

“容兒。”他嘆氣,“咱們正值壯年,本來就是精力旺盛,你卻老讓我懷疑我是個欲求不滿的禽獸,而你是當年被我壓在身下羞得只敢把臉藏起來的小處女……”雖然他很愛啦!

蘭蘇容氣得捶了他一下,“都當爹娘了,正經點。”東方長空一陣無語,“當爹娘就只能正經?那你覺得我六個弟弟怎麽來的?”蘭蘇容又漲紅了臉瞪他。

這男人怎麽老是愛拿長輩的事調侃啊?真的很不像樣!

他全身肌肉賁起,汗珠在燭光下像金色的鱗片閃爍,她知道他是為了她而強忍到極限,當下柔情滿溢胸間,伸手抹去他太陽穴滑下的一滴汗。

他是寵她寵到了極限,她為何還緊捉著自己名門的教養與面子不放?在這連雲與嵐也要被他們的愛火燒幹的夜,她矜持給誰看?

“長空,我想要你。”似撒嬌,似情話,也似咒語。

他放下了對理智最後的掌控,將欲望深投她的情海,直到她這片明鏡般的汪洋也掀起風暴。

他是風暴中翻騰的巨龍,她的皇帝。

當他抱住飄飄然回到人間的她,蘭蘇容感覺到丈夫在她體內的男性頃刻又壯大,雖然她完全能夠再一次地接納他,卻不禁想起娘家那些女眷勸她的話。

他正值壯年,需要年輕的女子服侍,而她卻未必能時時伺候他。

“如果你願意讓別的女人,在我無法伺候你的時候服侍你,我沒有關系的。”她知道他一直很在乎她的感受,娘家的母親卻說,這是因為他疼她,不能視為理所當然。

東方長空瞪著這個掃興的女人。

這時候不是應該嬌羞地對他說:長空,你的劍只許給我用喔……嗯,他就是下流又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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